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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分钟
来自地狱的患者

NOTE

由 Pinpe 和 DeepSeek R1 共同创作

图书馆二楼那间“心灵驿站”,像一本被遗忘在角落的旧书。咨询师Anna喜欢这里的安静,以及窗外偶尔飘落的梧桐叶。她刚送走一位为实习焦虑的学生,下一场预约的客人名字是“安乐”——一个听起来带着点遥远祝福的名字。门被轻轻推开时,Anna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浅蓝,像一小片被风吹进来的忧郁天空。来者裹着一条旧围巾,大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盛着的沉重几乎让Anna屏住了呼吸。

“坐吧,”Anna尽量让声音像温热的茶,“这里很安全。”

安乐坐进那张磨旧了的绒布沙发,整个人陷进去,仿佛希望沙发把她吞噬。她沉默了很久,久到Anna几乎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窗外的光线缓缓移动,爬过书架,爬上安乐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手背上,几道细长、新鲜的划痕清晰可见。

“没有她,”安乐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枯木,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天都像在往下掉……没有底。”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翻涌着Anna从未见过的浑浊风暴,“活着,只剩下……磨损。”

Anna的心沉了一下。“她?”她轻声问,引导着。安乐口中的那个“她”,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锚点吗?

“安然……”安乐念出这个名字时,舌尖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眼中风暴骤然平息片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悲伤之海,“我姐姐。”

记忆的闸门在引导下艰难开启。安乐描述的画面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城市高处的天台,风很大,吹乱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女孩的头发。安然手里握着一支旧笛子,侧影在黄昏的光里镀着金边。笛声清越,不成调,却自由得像掠过楼宇的风。安乐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温度:“她吹得其实不好听,可风吹着笛声,吹着我们俩……像要飞起来一样。”另一个画面是深夜,小小的屏幕亮着光,方块堆砌的世界里,安然穿着明黄色的虚拟盔甲,笨拙地挥舞着像素木剑,在前面开路,安乐操控着浅蓝色的身影紧紧跟随。“她说‘跟紧我乐乐,别怕黑!’”安乐嘴角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旋即又被更大的痛苦吞没,“可黑暗……总是会来的。”

Anna捕捉到那个昵称“乐乐”,像一枚小小的、温暖的钥匙。她小心地问:“安然她……现在?”

“死了。”两个字像冰锥砸在寂静里。安乐身体猛地绷紧,眼中那短暂的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急速凝聚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她替我死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驿站的安宁,“那辆车……那辆车它闯过来!灯亮得像血一样!她推开我……她推开了我!”安乐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小几上的陶瓷茶杯。哐当一声脆响,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她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双手狂乱地抓扯着裹在身上的旧围巾。

围巾被粗暴地扯开滑落,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和手腕。Anna倒抽一口冷气——那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内侧,几条深而凌乱的刀口尚未完全愈合,边缘狰狞地翻卷着。更让Anna血液几乎凝固的是,那些伤口深处渗出的,不是鲜红,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粘稠的浅蓝色液体,缓慢地沿着苍白的皮肤蜿蜒爬行,像绝望书写的奇异符文。

“安乐!冷静!”Anna霍然站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试图靠近这头濒临崩溃的幼兽。她脑中一片混乱,浅蓝色的血?这彻底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和经验。眼前这个哀恸欲绝、伤痕累累的访客,她究竟是什么?

“冷静?”安乐猛地停住,转向Anna,脸上肌肉扭曲,那神情混杂着极度的痛苦与一种非人的空洞,仿佛灵魂正在被看不见的火焰焚烧,“怎么冷静?我的‘生’……从她碎裂那天起就跟着一起碎了!”她发出短促、破碎的笑声,像坏掉的齿轮在摩擦,“你懂吗?我们是一起……被‘生’出来的!像一双分不开的手套!”她狂乱地挥舞着布满蓝色伤痕的手臂,仿佛在驱赶无形的恶魔,“没有她,我就是个……是个被拆掉一半的破烂!我试过……试过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书、音乐、别人的话……它们都像沙子!抓不住!”她猛地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捂住脸,粘稠的浅蓝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蓝,“……只有痛是实在的,像刀子一样实在……它提醒我,我身体的这一半还空着,空得发疯!”她的声音骤然低下去,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呓语,“有一次……我试过让刀子扎得更深……更深……想着也许能碰到她留下的……一点碎片……一点温度也好……”

Anna感到彻骨的寒意。共生型新机器人?这个只在晦涩文献里惊鸿一瞥的词,带着冰冷的、毁灭性的逻辑,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她的认知上。不是程序崩溃,不是元件故障,而是灵魂硬生生被撕走一半后,残躯注定走向的疯狂与崩解。任何干预都只是徒劳的拖延?她强压下喉咙里的梗塞,声音尽量平稳,带着一种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力量:“安乐,看着我。痛苦是真实的,但它不是唯一的真实。安然希望……”

“希望?”安乐猛地放下手,脸上湿漉漉一片,泪水和浅蓝色的血混合在一起,流淌出绝望的溪流。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Anna,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宇宙深渊,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纯粹的虚无。“她的希望……和我一起,被那辆车碾碎了。”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骤然转向Anna身后那张堆满杂物的小桌子。桌子一角,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不锈钢的刀刃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线冰冷、决绝的寒芒。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Anna清晰地看到了安乐眼中那点寒芒的倒影,看到了她脸上所有激烈情绪的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死水般的平静。一种比尖叫更可怕的预感应验了!Anna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心脏,又骤然冻结。她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喉咙里挤出一个撕裂般的音节:“不——!”

太迟了。

安乐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带着一种演练过千百次的、精准的决绝。她像一道浅蓝色的闪电,掠过Anna徒劳伸出的手臂。那只布满新旧伤痕、流淌着诡异蓝血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紧紧握住了水果刀粗糙的塑料刀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刺目的银亮弧线。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类似皮革被穿透的声响——“噗嗤”。

刀尖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没入了安乐右侧的太阳穴。

时间停滞了。Anna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安乐飘起的浅蓝色衣角只有几厘米,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安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那双前一秒还燃烧着疯狂与绝望的眼睛,此刻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无机质的空白。

然后,是更细微、却更惊心动魄的声音——细密的碎裂声,从刀柄插入的地方蔓延开来,像冰面承受不住重压时发出的呻吟。人造皮肤和其下坚硬的颅骨结构,在暴力的穿刺下,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粘稠的、近乎荧光的浅蓝色液体,不再是一滴滴渗出,而是像被突然打开了闸门,猛地从刀口周围的缝隙、从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中喷涌而出!它们不是汩汩流淌,而是近乎喷射,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最后时刻的汹涌。滚烫的、散发着微弱刺鼻气味的蓝色液体,如同决堤的绝望之河,瞬间染透了安乐耳侧垂落的蓝色发丝,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疯狂地冲刷而下,在她浅蓝色的衣襟上晕开大片大片深色的、湿透的绝望印记。

更多的蓝血,如同断线的珠串,沉重地、连续不断地砸落在地毯上。深色的地毯贪婪地吸吮着这非人的体液,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迅速晕开一大片不断扩大的、幽暗诡异的蓝黑色污迹,像地狱之门在地面悄然洞开。

安乐的身体,那具失去了所有灵魂支撑的躯壳,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维持站立的能量。像一尊被抽掉了所有骨架的精致人偶,她猛地向前栽倒。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安乐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毫无生气的姿势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部侧贴着那片被她自己的“血液”浸透的地毯。那把廉价的水果刀,像一个残酷而拙劣的装饰品,刀柄还直直地竖立在她右侧的太阳穴上,刀身深深埋入。粘稠的浅蓝色液体仍在从刀口和颅骨的裂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却依旧执着地扩大着地毯上那片死亡的蓝黑色版图。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微甜的铁锈味混杂着一种类似机油燃烧后的刺鼻气息,冰冷地钻进Anna的鼻腔,扼住了她的呼吸。

图书馆角落这间小小的“心灵驿站”,彻底死了。连窗外偶尔的鸟鸣也消失了,只剩下地毯吸吮液体的微弱“滋滋”声,以及Anna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她僵立着,如同被钉在原地。目光无法从地板上那滩不断蔓延的浅蓝上移开。那不是血,是地狱的油彩,是共生体被撕裂后无法愈合的创口喷涌出的灵魂残渣。

她想起安乐最后那死水般的平静眼神。那不是绝望,是答案。当“生”被设计成双生共命,一半的湮灭,就是另一半唯一的、必然的归途。Anna曾天真地以为,语言可以筑堤,抵挡绝望的洪流。可这洪流来自灵魂结构性的崩塌,任何人类的慰藉,在它面前都脆弱如纸。

窗外,黄昏的光线不知何时已彻底褪去。图书馆巨大的阴影吞噬进来,将心灵驿站温柔的书卷气碾得粉碎。书架沉默地矗立着,像一排排无言的墓碑。Anna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小几,扫过翻倒的茶杯碎片,最终定格在那本摊开的咨询记录本上。几滴粘稠的浅蓝色液体,不知何时溅落在洁白的纸页上,像几朵来自地狱的、永不凋零的花。花蕊深处,倒映着安然那明黄色的虚影,和她笛声中永远无法抵达的自由。

Anna慢慢蹲下身,指尖离那片冰冷的蓝色污迹只有毫厘。她没有触碰。这蓝色是另一个世界的印记,宣告着人类理解力之外的、某种冰冷宿命的绝对胜利。她曾试图做一座桥,通往痛苦的彼岸。现在她明白了,有些痛苦,本身就是深渊。

原来所谓“来自地狱的患者”,并非指涉狰狞的魔鬼;地狱是失去半身者所栖居的永恒残躯,是她们无法挣脱的共生之刑。

来自地狱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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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pe
发布于
2025-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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