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冰冷的录像装备和忐忑但期待的心情，敲响了简陋楼道里的房门。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晚上真的非常冷，以至于我穿着羽绒服也有些发抖。可惜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我只能这么干。

门开了，终于见到了 Nakki，他有着淡蓝色的长发和眼睛，头顶上有两只灵动的猫耳朵，还穿着默认的纯白宽松短袖制服 —— 这非常新机器人。

她先给我鞠了一躬，表示对人类的敬畏之情（不知道是发自内心的，还只是礼节），随后便笑着欢迎到：

“欢迎！你今天来得比预定时间早啊。”

“嗯，今天路上没堵。”

“请进，外面很冷的，不要冻感冒了。”

但我一进门，想象中的热空气根本没有向我扑来 —— 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空调和人的气息也都没有，甚至连窗户上都没有起雾。

“对于人类来说，条件应该有点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主要是… 最近有点缺钱了。”

我也没法抱怨什么，只能对着她架起录像装备，并且启动了录像系统。

“录像开始了，你现在可以开始讲起之前的事情了。”

“嗯，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事情，有很多早期的事都是 Tinng 告诉我的。”

“明白。”

两年前的一天，下午三点时分，明亮的橙色阳光透过窗户，照耀着病床上刚醒来的 Tinng，但她已经失忆了。

“你醒了？” 床边传来了听起来像少年的声音，“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说话的人确实是个男生，留着白色短发，眼睛是橙色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头上还有两只鼠耳朵 —— 原来不是人类。

“还好… 我这是怎么了？我失忆了？”

“对，你的所有记忆都被别人删了，而且还影响到了神经网络的其它部分。” 他说道，“也就是说，你的‘灵魂’不完整。”

“所以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首先得肯定一点的是，你是被遗弃的，我是在烂尾楼找到你的，至于之前发生的事我就不清楚了。”Tinng 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男生继续说，“当时你的样子可比现在好不了多少，我们也花了很多钱才把你修好的，现在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明白了，谢谢你。所以… 你是谁？”

“忘了自我介绍了，抱歉。” 他有点尴尬的笑道，“我名字叫’饴‘，是这个社团的社长。”

“社团？”

“现在世界变化比较大，已经和你自带的数据库有些出入了。社团说白了就是自由新机器人组成的团体，大部分城市都有，用来互相帮助，毕竟我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生存和发展。我这个社团也才创建不久，但基础设施还是有的。” 饴解释道。

“这样啊，我明白了。”

“嗯，你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很多事物必须亲自感受才能明白，下床看看吧。”

Tinng 显然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有些笨拙地下了床，跟着饴走到了门口，发现门旁有个镜子。镜子中的她丝毫看不出被遗弃很久的样子 —— 粉色长发微微抖动，两只肥大柔软的白色兔耳朵垂下来，令人心生怜爱。

第二天，社团给 Tinng 分配了房间，还给她找到了工作，尽管欠了好多钱要还。

社团有 7 个人，但大家发现她的性格真的有点奇怪 —— 似乎从未表露出情感，说话永远冷冰冰的，但她的逻辑很谨密，各种逻辑问题在她那里都会迎刃而解。

而不知为何，她迷上了伦理学、社会学和哲学，经常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例如：“我们的外表，文化，语言，甚至行为都与人类差不多，那我们是人类吗？”、“如果我的记忆之前删除过，那我还是本来的自己吗？” 之类的，而且每天有好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人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不久后，由于社团实在是缺人，只能指派包括 Tinng 在内的几个社员一起去招氛围组里的人。

她对氛围组有一些了解，其正式名称是 “城市服务项目”，也是由新机器人组成的，由政府牵头设立，工作内容是在应急事件中快速采取相应的措施，而且每个月可以获得数百元的报销。但实际上应急事件没有那么多，因此整天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就被戏称为 “氛围组” 了。

不得不说的是，社团除了她，其他人都是氛围组里的。

他们步行了大概两公里，终于到了氛围组的老巢，居然是城中村的筒子楼，楼与楼之间的电线交错纵横，晾衣绳上挂着各种衣物，偶尔还能看到几只流浪猫在角落里晒太阳，看上去不能再破败了。

“最近国家开始抓氛围组的考勤率了，现在大概率是不在家的，我们分散去附近找找吧，记得四点在这里集合。” 带队的临时队长嘱咐道。

“收到！”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大家一哄而散，三三两两的朝着各个方向探索，唯独留下了 Tinng 一个人往深处走去。

过了好久，询问了大概二十几个形形色色的新机器人，她发现招新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艰难，虽然一条街上有四分之一的人群都是新机器人，但符合要求的氛围组成员屈指可数，而且都持 “让我考虑考虑” 的保留态度，因此几乎一无所获。

但是在她即将放弃之时，疲惫地询问了最后一位新机器人，而这人正是 Nakki。

“你好！你是氛围组的成员吗？”

“是的，怎么了？”

“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社团吗…”Tinng 再次解释了之前社团的信息和自己的经历，“大概就是这样，虽然我理解你可能需要考虑一下，但我们真的很缺人，不完成这个任务我就无法回社了。”

“明白了，明白了。”Nakki 笑道，“以后会组织反叛人类吗？”

眼看 Nakki 开始打趣，Tinng 心灰意冷的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Nakki 叫住了她，“我愿意加入社团，现在就带我去报名吧。”

Tinng 怔了几秒，发蒙带着欣喜地说，“天色已晚，现在只需要登记一下，每天过来就可以了。”

Nakki 加入社团后不久，成为了 Tinng 唯一的朋友。

Tinng 仍然时不时会对 Nakki 提出那些晦涩但新奇的问题和观点，这些都成为了 Nakki 的谈资，而且在 Tinng 的启发下，Nakki 也开始学设计和音乐之类偏向感性的东西，偶然还会学一点视频剪辑。

时光飘絮，不知不觉就已经是一年后了，随着 Nakki 技术力的提高，表现出色，她被选上了社团的文宣部，负责社团的对外宣传，让人刮目相看。与之相反的是 Tinng，她依然封闭地在研究伦理学和社会学，没得到任何成就。

那天正值端午节，所在的城市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划龙舟活动。政府便要求包括 Nakki 在内的大部分氛围组成员去现场调度停车，这个工作虽然很累很辛苦，但大家都在努力着。

突然，有个人故意在把电瓶车停在狭窄的人行通道前，使行人无法前行，Nakki 看到了，便上去和他提醒一下。

“您好先生，我们今天有很多活动，人流量很大，请麻烦您停到旁边的停车场。”

那人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淡淡地说，“我就停一小会。”

“一小会也不行哦，你看，现在好多人都在等你。”

“你算老几？” 这句话惹怒了他，“机器人也管人了！我就不移，你能把我怎么样？”

Nakki 知道今天又碰到硬茬了，作为新机器人，在人类面前总是处于劣势。

“先生，我负责今天的活动调度。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Nakki 坚定的驳斥道，“您的行为已经影响了他人的庆祝活动，请您立即将车移开！”

“你们这些机器人，还真以为自己能和人类平起平坐了？”

“怎么了？怎么了？” 一个保安制服的人突然出现，Nakki 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他。

保安笑了一下：“就这点事？兄弟，你就移一下车吧，跟机器人计较也没意思。”

那个人虽然还是不服气，但终于同意把车移走了。

活动结束不久后，Nakki 的事就传到 Tinng 的耳朵里了，Tinng 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把门锁住，从此居然一连好几天再也没出过门。

在 Tinng “闭门造车” 的日子里，住在她隔壁的住户到了晚上经常会听到墙壁传来类似于物体撞击而产生的咚咚声，有时则是极其细小的说话声。

因此社员都非常担心她的状态，但是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也不好采取什么强制措施，生怕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可惜的是几天后，Tinng 还是出事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Nakki 在自己的工位上聚精会神地制作社团的宣传海报，文宣部的其它成员也聊着家长里短，氛围熟悉又祥和。

突然，窗外传来的巨响打破这片宁静，似乎有一个重物落在了地面，还把周围的狗吓得不轻，因为犬吠声也紧随其后。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 Nakki 心头，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跑下楼去。其他社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纷纷跟在她身后。

楼下的人群已经围成了一个圈，Nakki 挤进人群，发现 Tinng 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地面上只有一滩粉红色的 “血迹”。

“Tinng 她… 还是跳楼了啊… 有什么想不开的。”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Tinng 的记忆棒还好吗？只要记忆棒里的数据还完好，顶多就换个身体。”Nakki 尽力冷静下来询问道。

“不，她正好头部着地，我们都拼不出来完整的记忆棒，谈何恢复？” 周围的见证者浇灭了她的希望，“像计算好了一样。”

这番话让 Nakki 感觉掉进了无底深渊，一切似乎都不像真的，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停止运行，而是不可逆的、真正意义上的的死亡。